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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大浴女》作者:铁凝【epub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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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主
发表于 2013-8-11 11:56 |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|倒序浏览 |阅读模式






内容简介
  中国巨轮,乘风破浪,高歌猛进,短短六十载,已屹立于世界强国之林,成为人类文明史的一个伟大奇迹。中国文学,风起云涌,蒸蒸日上,流派异彩纷呈,名家力作迭出,同样令世人瞩目。为庆祝人民共和国成立六十周年,我社启动“共和国作家文库”大型文学工程,力图囊括当代具有广泛影响力的重要作家的代表作品,以中国风格、中国气派和文学价值观上的人民立场,展示东方文明古国的和平崛起、历史进程、社会变迁与现实图画,表现中华民族的艰辛求索、勇敢实践、创新思想及生存智慧。这套文库,既是欣欣向荣的中国文学事业的一个缩影,也是生机勃勃的转型期中国出版界的一件盛事,其文学价值和社会意义,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日益显示出来。我们同时相信,中国的文学事业将伴着蒸蒸日上的伟大祖国更加繁荣、更加绚丽。衷心感谢中宣部有关部门、中国作家协会和全国广大作家、文学评论专家给予本文库的大力支持。


目录


引子/1
第一章 婚前检查/1
第二章 枕头时期/34
第三章 美人鱼的渔网从哪里来/69
第四章 猫照镜/109
第五章 戒指在树上/140
第六章 尹小帆/188
第七章 钥匙孔里的人们/222
第八章 肉麻/252
第九章 头顶波斯菊/283
第十章 内心深处的花园/314


精彩书摘
  第一章  婚前检查
  外省的阳光和首都其实没什么两样。在早春乍暧还寒的日子里,外省的阳光和首都的一样,都让人觉得珍贵。这个季节写字楼、公寓和居民住宅的暖气已经停了,白天,室内比户外要阴凉许多。这个季节尹小跳的骨头和肉常常有些酸疼,当她走在街上,大腿的肌肉会突然一下子发酸;左脚(或者右脚)的小脚趾,里边那些纤细的小关节也会一阵阵曲里拐弯儿针刺样的疼。这有点儿难受,却是一种好受的难受。那疼也是小打小闹,咿咿呀呀撒娇似的,像被太阳晒开了的一种半醉的呻吟。在她的头顶,路边的小叶杨也绿了,绿得还嫩,轻烟一般在浅色楼群的腰间缭绕。一座城市就显出了它的柔软,还有不安。
  尹小跳坐在外省的出租车上,摇下车窗玻璃把头探出去,像要试试外面的温度,又仿佛要让普天下的阳光全部照耀在她那颗剪着短发的脑袋上。她这种探头车外的姿态看上去有点儿野,再过分一点儿就是粗鲁了。可是尹小跳并不过分,从小她对各种姿态的把握就有一种无师自通的分寸感。所以此刻她的探头车外仅仅是有一点儿野和一点儿优雅。那时落下的玻璃正挤着她的下巴颏儿,宛若雪亮的刀锋正要抹她的脖子,还使她有种头在铡刀下的感觉。这是一幅血淋淋的过瘾景象,带点儿凛然不屈的自虐性质,是童年时代刘胡兰的故事留给尹小跳的永远的纪念。每当她想起国民党匪帮用铡刀把十五岁的刘胡兰给铡了,她的喉咙就会“咕噜咕噜”响个不停。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惊惧,又是一种莫可名状的快感。那时她就总问自己:为什么最吓人的东西也会是最诱人的东西呢?那时她分辨不清她是因为渴望成为英雄而幻想去躺在铡刀下,还是越怕躺在铡刀下就越想躺在铡刀下。
  她分辨不清。
  出租车在洒满阳光的大街上跑着,外省的阳光和首都其实真没什么两样,尹小跳想。
  不过,外省的阳光和首都到底是两样的,尹小跳又想。
  此时此刻,就在外省省会福安市,就在这个距北京仅二百公里的城市,阳光里的尘埃和纤维,阳光下人的表情和物体的形状,不知怎么和首都总有那么点儿不一样。遇到红灯时,尹小跳便开始打量那些被红灯拦住静止下来的骑自行车的人。一个穿着黑色松糕鞋和一身窄瘦黑衣服的女孩子体态匀称、面容姣好,染着金黄的发梢儿,使她想起她在特拉维夫、纽约和汉城看见的那些喜欢穿黑衣服的少女。世界流行什么,这里也在流行什么。这个外省黑衣少女,她叉腿坐在白色跑车车座上,一边焦急地扬起手腕看表,一边吐痰。她看一看表,吐一口痰;吐一口痰,又看一看表。尹小跳猜测她肯定有急事,时间对她是多么重要。不过她为什么要吐痰呢?既然她有手表。既然她有手表,就用不着吐痰。既然她吐痰,就用不着有手表。既然她已经学会了让时间控制她的生活,她就应该学会控制痰。既然她有手表,就不应该有痰。既然她吐了痰,就不应该有手表。既然她有表,就万不该有痰。既然她有痰,就万不该有表。既然表……既然痰……既然痰……既然表……既然、既然……红灯早已变了绿灯,黑衣女孩子早把自己像箭一般射了出去,尹小跳还纠缠在手表和痰里没完没了。她这种看上去特别极端的非此即彼的纠缠,让人觉得她简直就要对着大街放声呵斥了,可她这种极端的非此即彼的纠缠却又似乎不是真的义愤。假设她强令自己把刚才那“既然有表就不该有痰”的句子颠来倒去再默念十五遍,她一定会觉得结果是茫然不知其意义。那么,她这种纠缠的确不是真的义愤,一点与己无关的喋喋不休的尖刻罢了,这原本就是一个手表和痰并存的时代,尤其在外省。
  尹小跳从车窗外收回了她的脑袋。车内收音机里正播放着一支老歌:“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,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。多么温暖多么慈祥把我们农奴的心儿照亮,我们迈步走在社会主义幸福的大道上——哎,巴扎嘿!”这是当地音乐台的一个有奖竞猜节目,主持人请听众猜出歌名和演唱此歌的歌手,猜中者可得到一套佳宝牌SOD护肤品。不断有听众打进电话,操着福安味儿的普通话把歌名和歌唱者猜来猜去,却没有一个人猜得对。毕竟,这歌和唱这歌的老歌手对于现在的听众是太陌生了,陌生到连音乐台的主持人都觉出了尴尬。尹小跳知道这首老歌的名字,也听出了那演唱它的人是谁,这使她无形中似乎也加入了这个有奖竞猜,虽然她压根儿就没打算给这条热线打过去一个电话。她只是下意识地在心里把这首老歌唱了许多遍——单唱那最后一句:“巴扎嘿!巴扎嘿!巴扎嘿!巴扎嘿!……”二十多年以前,她和她的同学一起唱这首歌时,就最爱唱最后那个“巴扎嘿”!这是一首西藏翻身农奴歌颂毛泽东的歌儿,显然那“巴扎嘿”不是一句汉语。就为了它不是汉语,当年的尹小跳才会那么起劲儿地重复它吧,带着那么点儿不明根由的解放感,像念经,又像耍贫。因为想到了耍贫,尹小跳才强迫自己在心里停止对“巴扎嘿”的重复。她回到了现在,回到了外省省会福安市的出租车上。音乐台的节目已经停止,安静的出租车座位上铺着一块不太干净的棉线割花垫子,像从前北方农村姑娘手绣的鞋垫。这使尹小跳每逢坐进这样的出租车,总有一种坐在炕上的感觉。这就是外省了,她感叹着。虽然她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二十多年,她还是习惯性地把这里的一切和首都相比。无论从心理距离还是从地理距离,北京离她都是那么近,一直那么近。这似乎和她生在首都她是北京人有关,不过在多数时间里,她并不觉得她是北京人,她也不觉得她是外省人是福安人。她觉得她哪里的人也不是,她经常有点儿赌气又有点儿幸灾乐祸地这么想。她好像故意要使自己无所归属,仿佛只有无所归属才可能让她自由而又自在地高于眼前的城市,让她镇静地、不事矫情地面对所有的城市和生活。而当她想到镇静这个词的时候,她才明白坐在出租车里的她也许不是那么镇静的,她大概要结婚了。
  她从来也没结过婚——这句话听上去有点儿毛病,好像其他准备结婚的人都结过许多次婚似的。但是,她从来也没结过婚——她仍然这么想。她这样想自己,谈不上褒义,也谈不上贬义,有时候显得自傲,有时候又有几分哀怨。她知道自己不像一个接近四十岁的人,她的眼神儿里常有一种突然不知所向的湿润的蒙咙;她的体态呈现出一种没有婚姻、没有生育过的女性的成熟的矫健、利落而又警醒。她办公室的抽屉里总是塞着一些零食:话梅、鳗鱼干、果仁巧克力。她是福安一家儿童出版社的副社长,不过她的同事没有叫她尹社长的,他们直呼其名:尹小跳。很多时候她显得春风得意,她知道,最受不了她春风得意的就是她的妹妹尹小帆了,特别是在尹小帆远走美国之后,这一切变得更加清晰明朗。长期以来她总是害怕把自己的恋爱告诉尹小帆,可越是害怕,她越是非要把每一次恋爱告诉尹小帆不可。就好像以此证明她不怕尹小帆,她经得起尹小帆在她的恋爱中所做的一切。眼下她仍然有点儿鬼祟、又有点儿逞能似的这么想着。她仿佛已经拿起了电话,已经看见越洋电话的那一头,芝加哥的尹小帆听到这消息之后那张略带懊恼的审视的脸,还有她那掺着鼻音的一串串语言。她们,尹小跳和尹小帆,她们曾经共过患难,她们同心同德,是什么让尹小帆如此激烈地蔑视尹小跳的生活——那的确是一种蔑视,连同她的服装,她的发式,她生活中的男人,无一不遭到尹小帆的讽刺和抨击,以至于尹小跳卫生间的淋浴器也使尹小帆产生过不满。那年她回国探亲,在尹小跳家里住了几天,她抱怨姐姐家热水器喷头的出水量小,弄得她洗头之后冲不干净头发——她那一头宝贵的长发。她绷着脸抱怨着,一点儿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,而尹小跳只能压抑着心中的不快,不自然地笑着,她永远记住了自己那不自然的笑。
  没准儿她不应该告诉她。
  出租车把尹小跳送到亿客隆超市,她采购了足够一星期吃的东西,然后乘车回家。
  家里停了暖气,房间里有些阴凉,但这阴凉显然不同于冬天的寒冷,它不是充满空间的密集的生硬,它是不确定的,带着几丝幽幽的落寞之气。在这样的季节,在这样的晚上,尹小跳喜欢打开所有的灯,从走廊开始,到厨房,到书房,到客厅,到卧室,到卫生间,所有的灯,顶灯,壁灯,台灯,落地灯,镜前灯,床头灯……她的手依次“啪啪”地按着这些开关,只有房子的主人才可能这么熟络而又准确。尹小跳是这房子的主人,她用开灯的方式和她的房子打着招呼,她的这些灯照亮了她的房子,又仿佛是灯们自己点亮自己欢迎着尹小跳的回家。于是,灯光照亮的每一件家具,灯影里每一片柔暗的朦胧,都使她觉得可靠、踏实。她就这样把每一个房间行走完毕,最后将自己逼进一个小小的角落:客厅里那张灰蓝色的织贡缎面料的单人沙发,那似乎是她在不睡觉时最喜欢的一个角落。每当她从外边回来,下班或是出差,她都要在这张小沙发上坐着愣那么一会儿,喝一杯白开水,缓缓神儿,直到身心安生下来,松弛下来。她从来不坐那张三人沙发,即使当陈在把她抱在怀里,要求更舒适地躺在那张三人沙发上时,她也表示了坚决的不配合。情急之中她干脆对他说:“咱们上床吧!”
  这是一句让陈在难忘的话,因为在那之前他们从未上过床,尽管他们认识了几十年,他们深明彼此。后来,有时候当他们有些烧包地打着嘴仗,矫情是谁先“勾引了”谁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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