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何读过19世纪俄国大文豪托尔斯泰的日记与传记(不计其数)的读者都知道,西方文学史上几乎找不到一个作家,像他那样惧怕死亡,也没有一个作家像他那样自幼幻想死亡(情状),凝视死亡(真相),并想尽办法超克死亡。他在1884年完成的“死亡文学”的不朽作品《伊凡·伊里奇之死》,便是显著的例证。这一作品的创作灵感,来自1881年一位法官濒死之前,针对往逝的生命)-JS~自我总结与评价的真实故事。托尔斯泰经由夫人的转述得知此事,大大激发了他的写作兴趣与灵感。我们可以说,《伊凡·伊里奇之死》虽取材于那位俄国法官的生死挣扎,实质上却反映着托尔斯泰自己多次有关生死问题的亲自体验,充分彰显了他日后在《艺术论》(Wh口t Is Art?)中所极力标榜的“艺术为人生”(art for life’s sake)立场。总之,这一中篇小说是托尔斯泰为了超越生死大关,而获得终身不渝的宗教与道德的根本改信之后,首次发表出来的力作。从此以后,他的一切作品(包括第三部长篇小说《复活》与《艺术论》在内)全然抹去纯文艺色彩,只为耶教的博爱主义与道德的社会主义服务了。
《伊凡·伊里奇之死》出版之后不久,著名作家斯塔索夫(Stasov)函告托尔斯泰说,他从未读过如此精彩的杰作:“人间还未产生过这样伟大的创作。与你这篇70页左右的作品相比,其他一切作品就未免显得无足轻重了。”作曲家柴可夫斯基(Tchaikovsky)也在日记中写道:“我刚读完《伊凡.伊里奇之死》,因而更加确信,托尔斯泰是地球上最伟大的作家。”由此可见《伊凡.伊里奇之死》的文学成就之高,尤其在“死亡文学”这一领域里,无疑是首屈一指的最高成就。1880年威尔(Robert Weir)教授所编成的《文学中的死亡》(Death in Literature),就在结论部分专门收录了这一篇作品,可见它的现代意义与文学价值。它的现代意义在于:它是“死亡学”与临终精神医学研究以及“死亡教育”经常使用的不可或缺的阅读资料。我们如果细读《伊凡·伊里奇之死》,则不难发现,托尔斯泰的心理描写淋漓尽致——如伊凡对医生的不信任,对上帝的“埋怨”,对妻女外出的嫉妒与愤恨,绝望无助的孤离感,在生命尽头对于死亡的“接受”等等,已经预见了库布勒·罗斯医师观察所得的心理反应及其阶段之种种,实在令人叹赏不已。